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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龙: 坑水蕴故事,青山藏奇岩

发表时间:2022-05-07 09:09:02 来源: 点击:


作者/胡晓亚


这是深冬的早晨。下了公交车,天刚蒙蒙亮,我独自站在林龙这片土地上。在一个交叉路口,看到一块路牌立于地上,上书“底林龙”三个字,箭头直指东北方,于是我顺着指示方向往前走。远处,雾气蜿蜒于山峦之间,然后断断续续上升到半空中,消隐。近处的晨光中,路边的一株株茅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头颅,仿佛朝向天际唱着骊歌。其下则是一畦一畦的菜地,包菜绿油油的,油冬菜也绿油油的。隐隐地,我听到了坑水的欢笑声,应该是林龙坑吧。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该往哪里走呢?远远地,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如这晨曦一般,在远山近水之间弥漫着,似乎在召唤我。那就顺着炊烟的方向吧。进了路尽头的一户人家,一位妇人正在院子里烧火煮番薯,见到我,很是惊讶,笑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我来自玉壶,是炊烟把我带到了这里。妇人便满脸笑容,似一位久违的朋友一般,家长里短地与我聊起村里的人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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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牌


林龙村位于李山西南方,由底林龙、外林龙、虎岭脚、后坑、山岩坦、板厂岭和炭窑等自然村组成。这里山环水绕,层峦叠翠,风景优美。“遥望燕子归洞岩,近观狮子捧球寰。青风吐水泻天下,石猪比武彩云间。龙虎争斗千秋古,知县扬名万代传。自动摇岩戳指力,龙水平滩绕山湾。”《胡氏族谱》里胡克双所作的一首《林龙风光》古诗,形象地写出了这里的地貌。


据《文成地名志》记载:明清时期,林龙村属瑞安县嘉屿乡五十都。1931年建乡时,取李山、林龙各首字为乡名,林龙属李林乡。1958年属李林管理区,后置农业社、大队、行政村。1995年撤乡与李山合并,以跟党走光明大道的“光明”二字为村名并入玉壶镇。2019年,经行政村规模优化调整,林龙和枫树坪等自然村合并,称枫林村。村委会驻地龙背村。

▲底林龙


底林龙因位于林龙村底侧,故名。林龙坑从东至西潺潺流淌。后背坑从叶龙坳头流经底林龙,番薯湾从凉水坑奔流而下,两者在底林龙合二为一,继续西流,在石良坎与李山坑、齐洞坑、后坑和交坑汇合,注入东溪。


▲左:林龙坑   右:番薯湾


关于林龙这个村名,有两种说法。一是说此地始居者为林姓。林姓是从平阳搬迁于此,在外地当知县,村里人就称之为“林知县”。林知县住在底林龙上园坦(小地名)的草寮里,草寮边上有两棵柳杉。因此,这里被称为“林寮”。因为玉壶方言的“寮”和“龙”同音,后人就把“林寮”写成了“林龙”,成了如今的村名。


▲黄线标示处为林知县草寮旧址


另一种说法则是因林龙湖而得名。传说中的林知县常年在外地为官,清廉正直,育有五子,颇得民心。早些年,其家人仍居住在林龙,林知县一年难得回家几趟。偌大的林龙就只有这么一家人,孤独和寂寞深深地缠绕着林夫人。有一回,林知县回家探亲,林夫人愤然曰:“住此山头落角(玉壶方言,山旮旯的意思),千年不闻锣鼓响,万年未见划龙船。当什么官呀?”林知县为了安慰夫人,就在林龙水口筑堤蓄水,又去外地找了一只龙船,雇人抬到了村里,供妻儿在湖内游乐,人称“林龙湖”。龙船不用时,需系在岸边不让风吹走,不让水漂走。林龙湖西侧是一块巨大的石壁,林知县就在石壁上凿了两个洞,形似牛鼻洞,上下连通,用绳子将龙船拴系其上。这两个洞至今还在,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后来,湖堤被大水冲垮,而林龙湖之名,直传至今。因林家在此地划过龙船,村名即由此而来。


▲拴系龙船的“牛鼻洞”


我们继续来说说林家。当了知县,生活条件总比普通人家稍好一些。却不曾想这好景只过了几年,林家就遇上了突如其来的大灾难。据说此事还与张阁老(张璁)有关。张璁为明嘉靖年间内阁首辅,曾三度为相。朝堂之上,纷争是难免的。却说对手认为张璁为温州人,就派了一个江西阴阳先生到温州一带破坏当地的风水宝地,比如周山吴垟的水口龙脉被破,导致吴七郎被杀;瑞安梅山龙脉被毁,导致梅太师死亡;叶龙风水地被挖,导致叶公卿家族没落……


▲底林龙前往虎岭脚的小路,左侧是后背坑


话说那个阴阳先生在梅山、叶龙一带转呀转,就转到了林龙,发现林龙的风水宝地在底林龙和虎岭脚之间的后畔山上。古时候,后畔山岭一带是山岗。阴阳先生来到林家的草寮里与林父交谈,聊起其儿子在外地为官一事。阴阳先生问:“作为长辈,当然想经常看到孩子们,您是希望财归,还是人归?”林父想了想说:“财归,人也归。”阴阳先生说:“一定会让你如愿的。”林父不知就里,还以为阴阳先生乃一番好意。不曾想,接踵而来的却是一场灾难。


▲底林龙石头路


过了几天,阴阳先生叫人在后畔山岭挖了一条深沟。奇怪的是,白天挖了,晚上此山又恢复原样。阴阳先生只得请人杀了一条白狗,把狗血洒在沟里。顿时,林龙上空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村民胆战心惊。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山峦重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自此,后畔山岭就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沟壑,林龙的风水就这样被破了。说也奇怪,不久之后,林知县就突然得病去世了。其后,林家的五个儿子也莫名其妙相继身亡。外面的世界光鲜亮丽,却都不是家,能安放林知县及其儿子的心和灵魂的只有林龙,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家,有养育他们的林龙坑。于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林知县和五个儿子的灵柩匆匆地从外地运回了林龙,安息在底林龙水口东南侧约50米柔软的土地里。试想,一别经年,当初离开林龙时,他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知县,而回归林龙时,却是与儿子们一起回来的,是六具灵柩。这世上最幸福的路,是回家的路。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只是一声长叹:正是施展身手的好年华,却被迫归于宁静,可惜呀可惜。这是一个令人神伤的故事。


▲林知县墓地,冬草枯黄


去看看林知县的坟墓吧。从林龙水口往南走,约行30多米,拐向右侧一条小路,约20米处的小山坡上出现一个孤零零的坟墓,一块棕黄色的墓碑立于后坎,但字迹漫漶,我无法辨认。北风萧瑟,冬草枯黄,不远处的林龙坑水缓缓向前,此时唯有一片持续而低沉的感叹,在林龙大地上延伸,犹如那林龙坑静水深流。


林龙人世世代代相传:这就是林知县的墓地。林知县父母的坟墓在五个田,林知县爷爷的坟墓在坟坦墩。家住水口附近的胡绍侃每年清明节和冬至这两天,都会给林知县扫墓、祭拜。村民说,胡绍侃积善积德,因此其儿子个个都能赚大钱,家里也顺顺当当的。


▲底林龙五个田老屋


村民还告诉我,五年前的清明节那天,有几个人来林龙找林知县的墓地,说自己是平阳林知县的族人,还到了林知县的墓前祭拜了一番。这几年倒没有来了。


归去来兮!来兮归去!生命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熙熙攘攘。在林龙悠久的历史里,林知县及其五个儿子是林龙大地上一声沉重的叹息。青山绿水今犹在,林龙再无林知县。


▲白色房子所处的位置为山岩坦


如今,底林龙居住着胡、张两个姓氏的村民,已无林姓人氏。胡姓是林龙胡氏始祖胡国怀四子胡德音后裔。底林龙山清水秀,他们男耕女织,平静地过着安稳的日子,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繁衍着后代。因为人丁兴旺,房屋紧张,一位名叫胡明交的村民就在山岩坦(位于底林龙西侧约300多米的山腰上)建了两层木构建筑的房子,移居到那里。山岩坦在岩壁之上,林木茂密,好种地,胡明交一家人靠着种地砍柴卖炭过日子。平时,他们与底林龙人一起,把柴火挑到玉壶天妃宫、陈山瓦窑和岭头垟瓦窑去卖,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到了胡明交的儿子胡宝兴这一代,又将家搬回底林龙。


我们再来说说张家。张家原住玉壶上村,不知道是哪一年,张日角的父亲为了生活一路奔走来到底林龙后面山上,搭了间草寮住了下来,以种田为生。因为张家来自玉壶上村,现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在底林龙上方,村民就将此地称为上村。张日角生有四子:张自泊、张自程、张自铅和张自立。如今,张家后裔大多在国外,也有人在玉壶本地买了房子搬走了。如今,底林龙上村仅有张维真一人在此居住着。


底林龙老屋丼后面是后畔山。我们从老屋丼沿着后畔山向上走,约行200米,到了一处竹林里,迎面看见一棵柳杉长在路基右侧,通身笔直,亭亭玉立,蓊郁葱茏。柳杉柳杉,典雅如柳,婀娜多姿;躯干如杉,昂首挺立。村民告诉我,这是村里的风水树,村民对其极其爱护。


▲石虎在路的左侧,男子背后的柳杉为底林龙风水树


村民说,与柳杉相隔约十米处的左侧路边,原来有一头石虎,鼻子、眼睛和耳朵等跟老虎一模一样。这石虎倒也神奇,白天就是一块石头,每到夜晚就活了。林龙本地人无论白天黑夜经过其身边,它都一动不动地静卧着;如果夜里有外地人经过这里,它就会扑上去把人吞吃了。村民有声有色地说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一个做生意的青田人从玉壶经底林龙回家,路经后畔山时,石虎突然张开大口,青田人来不及逃避,活活地被吞吃了。其后,这事越传越远,除了林龙本地人,外地人都避开此地。再说那个江西阴阳先生来破坏林龙风水时,得知此事后,顺便把石虎的嘴巴打下来,从此石虎再也不能开口吃人了。也不知道哪一年,一位村民建房子时需要石头砌墙,就把这块石头砸开,搬走了。从此,石虎消失了。


▲只剩下身子的石猪


一位村民还告诉我,在底林龙门前垟路下还有一头石猪,其样子就像一只猪卧在地上。石猪守着底林龙入口处,石虎守着底林龙出口处,遥相呼应。有人曾在夜里将一桶分泔(玉壶方言,猪食)放在石猪面前,次日再去看,分泔都没了,这说明石猪能吃分泔。后来,一位村民用锤子将石猪的头部砸了下来。在门前垟路下,我见到了那头石猪,身子跟猪很像,只是已经没有头了。


一指流年处,光阴似箭飞。站在底林龙水口,只见白云天上飘,茅草风中摇,坑水涧里流。那棵立于路边的柳杉,那个石猪的身子,那两个拴系龙船的“牛鼻洞”,似乎都还在深情地讲述着底林龙那些遥远的故事。

从底林龙往南走,约行800米就到了外林龙,外林龙位于玉壶至李山的公路边上。外林龙因位于林龙村外侧,故名。


▲外林龙


外林龙始居者为王姓。据《王氏宗谱》记载:王成榜为双桂乡宝丰村王氏第七世孙,育有四子:邦贡、邦候、邦鉴和邦度。生于清乾隆乙卯年(1795)二月十五日的王邦候是外林龙王姓始祖。王邦候是拖儿挈女来到林龙?还是独身前来的?为什么选择这里?村民无法回答。


古时候,双桂前往林龙有两条山路,一是过峃口,经大峃、大峃岭、大壤岭、半岭、五铺岭、玉壶、蒲坑口、炭场、枫树坪,再至林龙。二是经峃口、渔局(翻越高山到东坑)、林坑口、木湾、后山岭脚、岭头垟、玉壶,再过蒲坑口至林龙。无论从哪条山路经过,路途都十分遥远。王邦候为什么要经过漫漫的山路来到林龙?为什么选择这里?没有人知道。其路途的艰辛和搬迁的原因,这些遥远的记忆都已随风而逝了。我们能记得的是其后代都承继着他的血脉和基因,在林龙繁衍着,延续着。


继王姓之后前来外林龙的是胡姓。据《胡氏宗谱》记载:家住玉壶底村楼里(玉壶方言的“里”在这里念lei)七间屋的胡氏第廿八世孙胡延珠育有两子,长子胡国荀生于清乾隆三年(1738),搬迁至玉壶中村大田。次子胡国怀生于清乾隆十年(1745)。因玉壶本地田地少,胡国怀移居外林龙。刚来外林龙时,胡国怀居住在观音堂,以种地为生。胡国怀生有四子,长子胡德新,次子胡德鸿,三子胡德周,四子胡德音。胡德新和胡德鸿后裔至今仍居住在外林龙,胡德周后裔移居底林龙。胡德音后裔则先移居湖州孝中,后迁至杭州富阳新埠头,其后还有几位子孙移居余杭。胡德音后裔移居外地后,其房子出售给李山胡维六(胡维六是李山始祖汾河公的孙子)之子胡珍美和胡珍善。


最后来到外林龙的是李家。民国期间,李家从黄坦富岙搬迁至外林龙,现仍居于此地。


外林龙人除了种田,还种植靛青。1820年以后,李山人开始引种靛青。李山与林龙仅隔5公里,且也属于高山地区,水好、风清,利于靛青的种植。胡、王两姓起早贪黑地上山开荒,下地种田,一时间,村里的山坡上随处可见村民的身影。村民也凭借种植靛青富裕起来了。


十九世纪至今,胡家在林龙都是大族。胡家当时有多富裕,种植范围有多广,你只要听我说两件事就明白了。十九世纪,在玉壶有一个特殊的名词称“报种”(书面语为报垦升科)。报种是指某一家族或某一地指定一个区域,本区域的种植即由其来确定,然后向国家缴纳一定的赋税。林龙本地向政府报种以胡家为准。到了胡珊友(林龙人称之为“珊友公”)管理地方事务时,胡家报种的范围是:东至叶龙坳头凉水坑分水派流,东南以炉基坑口钓鱼岗为界,南至如今的长丰村龙井坳头,西至金岩村稻桶岩,北至李山解刀岗头。熟知玉壶地理环境的人都知道,如此这般四至范围内的面积到底有多大:该区域约有10平方公里。其次是民国之前,除了胡姓,别姓人如居住在林龙,一个正劳力一律每年收税2银元,归智四七祠堂管理。由此可见,当年林龙胡家的影响力很不一般。


历史的车轮轰然向前,慢慢地,玉壶有些地方也渐渐富裕了。也许是时代使然,也许是家族使然,反正是各种原因的叠加,林龙的报种范围逐渐缩小了:玉壶金山卖给了金埠村民,八了山(指东坑后畔山,也就是杨山)卖给了西龙王家(如今属于瑞安管辖),千盘山也由智廿六后裔接管。后来的后来,林龙的范围越缩越小,小到只剩下如今的范围。


穿越遥远深邃的时空,在积满落叶的小路上,我似乎听到了王邦候和胡国怀匆匆踏响林龙大地那些坚定的足音,沉稳而执着,一声声,一遍遍,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有空,你也来外林龙,坐在观音堂前,坐在竹林下,细数一丝一丝丛林间漏下来的日光,静静享受阳光的抚摸,然后听听外林龙人慢慢讲述那些遥远的,曾经被深藏过的记忆。在那些泛黄的故事里,你能感受外林龙人的勤劳、坚韧和曾经的辉煌。

虎岭脚在底林龙北侧约500米处。我们从底林龙后畔山岭往北走,入眼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路的右边是茂密的树木,松树、榉树、杉树高大挺拔,一棵挨着一棵,浓荫密布,满目苍翠。路的左侧是一块又长又宽的石壁。村民告诉我,长期以来,底林龙人的番薯丝都是晒在这块石壁上。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玉壶人一般都把番薯丝放在番薯簾上晾晒。在岩壁上晒番薯丝,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仔细观察岩壁,岩壁深嵌在大山里,约呈70度角,其上下左右都是树木。


村民缓缓地说,我静静地听。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这里的树木很少,岩壁裸露,每年深秋西风起的时候,正是挖番薯的季节。底林龙村民挖了番薯,挑到岩壁前方水流清澈的后背坑去洗。洗完之后,用番薯刨将番薯刨成丝状,然后晾晒到岩壁上。岩壁分成一块块,每户人家都分到一块。每天清晨,岩壁前很是热闹,打招呼的,呼儿唤女的,挑番薯时发出的“哼哧哼哧”之声交织在一起。阳光普照,西风劲吹,岩壁上的番薯丝一大片一大片连接着,雪白雪白的,煞是好看。


▲虎岭脚二房老屋的残垣断壁


从岩壁前方继续向前就是后背坑,坑水依然清澈,水声潺潺。沿着那条窄窄的鹅卵石古道往前走,约行300多米,前方出现了一处村庄,屋舍俨然,阡陌交通,路边水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了,稻茬还留着。一条狗见到我们,遥遥地摇着尾巴,似乎在和我们打招呼。沿着块石台阶向上走,只见一处宅院只剩下残垣断壁,斑驳的墙体已失去了旧日的明朗,顶上的瓦片也所剩无几了。这是历史的辙痕,让人感受到悠悠岁月的苍凉,我不禁生出了些许感慨: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扛不过岁月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看我前后左右地转来转去,主动跟我打招呼,说这是虎岭脚二房的房子,如今已经没人居住了,房子也破败了。


▲虎岭脚老房子


我坐下来与他们聊,聊天的内容都是村里的人与事。关于虎岭脚地名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是村庄南侧是后畔山岭,岭上有一头石虎。村庄后方有一条山岭(从虎岭脚至虎岭头),岭上满是青翠的毛竹。村庄在山脚下,故名。二是村庄前方有一座山,形似老虎头部。


▲虎岭脚至虎岭头古道


虎岭脚全村单姓胡,始祖是底林龙“三房三”(也就是第三房的第三个儿子)的胡义甲。因这里山多好种地,胡义甲就搬迁至此开荒种田。


胡义甲生有四子:长子胡明开,次子胡明算,三子胡明成,四子胡明勒。胡明开是牙郎(牙郎是文成方言。最初人们称牛贩子为牙郎,因为牛贩子可以根据牛的牙齿判断出牛的年龄,然后卖出不同的价格,故名。后来,房屋、田地等买卖也需要中间人,引申开来,其他行业的中间人也被称为牙郎了)。做牙郎需要符合几个条件:一是能说会道,为人忠厚本分;二是要有一定的文字功底,熟悉各地情形;三是身体素质好。胡明开当牙郎,还有一个“地利”的条件,那就是李山、林龙一带大面积种植靛青,而胡明开又是本地人。那时候,虎岭脚种植靛青,东至虎岭头,南至仙人岩,西至后坑臀,北至大猫摊(摊是方言,叼的意思)鸡,山坡、田地,房前屋后处处种植靛青。每年十月前后,村民收割了靛青,要有人在买家和卖家之间“接头”,商谈价格,以及需要多少数量等。胡明开先是靛青生意的中间人,因此也被称为“靛青郎”。至今,村民仍能回忆起胡明开当年做靛青郎的样子:肩上挎着一个“散麻袋”(玉壶方言,就是由麻织成的布料做成的,前后各有两个口子,耷挂在肩头上),里面装着吃穿用的日常用品。有时候,也有人托他捎带一点东西给远方的亲人或朋友。这时候,胡明开就要肩挑、背扛、腰缠和手提,天刚亮就出发,沿着林间崎岖蜿蜒的小路一路前行,前往青田、丽水、瑞安、玉壶等地,与染布坊里的人谈好价格以及所需靛青的数量。然后再回林龙和李山一带,跟村民谈好。到了双方约定的时间,村民把靛青送到染布坊里。后来胡明开也做“烟酒”(玉壶方言,也就是烤烟)、房屋和田地买卖的中间人,由此又被称为牙郎。那个年代,香烟很少,村民抽的都是“烟酒”,所以“烟酒”买卖的数量也很大。胡明开常年在外,有时候一走就是好几天,等买卖双方谈妥了才回虎岭脚。


▲虎岭脚


牙郎一词只属于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独属于那个特殊的年代。那时候,村镇之间、村村之间不通公路,消息闭塞,互递信息只能靠人力完成,不像如今的社会,微信、电话,不要说一分钟,只要一两秒就能传递给对方了,多好。作家余秋雨在《信客》一文中写道:信客沉重的脚步,是乡村和城市的纽带。我想,玉壶的牙郎也一样:牙郎踏响在鹅卵石古道上的脚步声,连接起村与村,村与镇,村与城市之间经济和信息的来往。如今,牙郎一词已经消失在玉壶历史的深处。我们只能偶尔掀开玉壶历史的一角,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们再来说说胡义甲的另外几个孩子。胡明算、胡明成和胡明勒均以种田为生。胡明勒力气很大,村民挖来番薯一般都是放在番薯篰里挑回来,而胡明勒挑着满满两簟箩的番薯,脚步依然轻快,速度还比一般人快多了。晒番薯丝的日子里,胡明勒一个人挖番薯、洗番薯、刨番薯,一天能晒80簾番薯丝。晒过番薯丝的人都知道,80簾,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力气大,且人又勤劳,开荒种田、种靛青,然后把靛青挑到青田、瑞安等地出售,胡明勒因此积累了一些钱,就到玉壶蒲坑一带去买田置地。当年,蒲坑一带有一半土地都是胡明勒的。靠着收租,胡明勒一年也能得到很多钱。上世纪50年代初期,“土改运动”来了,胡明勒的田地全都被政府收走分给村民了。


接着我们来说说胡家后裔。上世纪初,仅靠种田和做牙郎来维持生活,其艰难可想而知。因为家庭贫困,1935年,胡明开之子胡守弟(生于1919年,后改名为胡仲山,下文皆称为胡仲山)和胡明算之子胡宝珠一起离乡背井、漂洋过海去了意大利。胡仲山身材魁梧,胆识过人,肯吃苦。白天做工,夜里读书,数年后,他便精通意文意语,在米兰闹市区开设“南京皮货行”,又与友人合股开设一间“中华餐馆”,逐步跨入商海,积累资金,扩大营业。1960年,胡仲山任米兰华侨俱乐部第三任会长。对于家乡的公益事业,胡仲山也是积极援助。1965年,林龙村创办碾米厂,他便捐出3200元作为建厂的全部费用。


▲远望虎岭脚


虎岭脚本就是一家人,一代一代之间尽是亲情,而根植于血脉里的亲情也会渐渐地在岁月里沉淀,搅上一搅,血浓于水的亲情更是天长地久。因为都是沾亲带故的叔伯兄弟,胡仲山便陆续办好劳工手续,将亲人带到意大利。其后,亲帮亲,戚带戚,虎岭脚出国人数逐年增加。如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国外,有的甚至全家移居海外。


虎岭脚,这个居于大山深处的小村落,拥有许多值得解读的记忆和故事,历史的印痕散落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里。无论岁月如何变更,人事如何变迁,虎岭脚人留给我们的都是勤劳踏实、努力向上和吃苦耐劳的生命底色。

林龙四面环山,房子皆依山而建,掩映在萧瑟的树木之中,那疏疏朗朗的线条都有时光和阳光以及风雨的沉淀。时至冬末,坑水清澈,哗哗作响,甚是令人神清气爽。


林龙有两块奇岩:一是摇动岩,约30多吨,摇之能动;一是燕子岩,其上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形似老虎嘴巴,其下住着不可计量的燕子,每年春来,燕子就来。每年深秋,燕子就走。数百年来,人与燕子和谐相处,不惊不扰,犹如朋友,又如亲人。村民这一席话引发了我极大的兴趣,便催着他们带我去看看。


▲前往摇动岩的小路杂草丛生


村民胡克双陪我去看摇动岩。从底林龙村口出发,沿东北方前行约300米,我们踏上了东南侧的一条山间小路。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毛竹,笔直纤长,犹如一位位青衫雅士负手而立。冬日之风,凛冽,干硬,吹过枯枝杂草,猎猎作响,在阳光下,在山岗上汩汩流动。村民告诉我,每到春天,漫山遍野的春笋破土而出,给林龙带来了勃勃生机。玉壶人开着车前来任意挖,都不要打招呼,想挖多少就挖多少,能挖多少就挖多少。现在也还有人来挖冬笋。这话说到了我心坎里,恨不得变出一把锄头,顺手就到竹园里挖几根冬笋,尝尝那鲜美的味道。


越往前,前方的道路越是时隐时现。胡克双说,上世纪70年代前,家家户户都是用柴火烧饭,山上几乎是光秃秃的,这条路上来来往往之人很多,路也很好走。后来,村民出国了,外出打工、做生意了,搬到玉壶或瑞安等地了,渐渐地,就鲜有人来了。再加上每年夏季的那几场台风,带来了山洪冲垮了山路,如今这里连路都找不到了。约行300米,前方已没路了,胡克双只好凭着记忆往前走。到了一处杂草和灌木丛中,他一下子掉了进去。我赶快停下脚步,往边上走去。借助沿途的树木和藤蔓,我攀爬着。终于,我们见到了那块摇动岩。


▲摇动岩由上下两块巨石组成


摇动岩由上下两块石头组成,有半间房子那么大。底下的那块石头稳稳地插进泥土里,到底有多重,我说不上来。其上有一块石头骑在它的背上,石头的北面靠在底下那块石头上,南面靠在地上,东西两面则是架空的。石头上长着“岩衣”(玉壶话,是一种苔藓植物),又黑又黄的松树叶子覆盖其上。胡克双告诉我,据目测,上方的石头起码有30吨重。他走上前,双手抓住上方的那块石头,轻轻一摇,石头动了。我走过去,用手指触之,它确实动了。这么重的石头,触之能动。真神奇。


▲巨石能摇动


我想象不出这两块石头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或许它们一直就在这里?它站在这里多久了?几百年?几千年?抑或几万年?无人能给出答案。它看着林知县一家人搬到了这里,最后又魂归这里;它看到王姓、胡姓、李姓和张姓一路奔波,在此落脚繁衍生息。岁月长长又漫漫,时光的历程,让它愈加沉淀,愈加宁静,也愈加淡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又仿佛都与它有关。


回到村里,好几位村民告诉我,他们小时候都曾去摇过摇动岩,偶尔坐在上方歇歇脚,可有趣了。


现在我们去看看燕子岩。从底林龙村口往东南方向前行,沿着公路向上走约500米处,我们转向右前方一条狭长的小道,路过之处的落叶声,清脆地碎去。山间呈现出一种缓慢的气息,带着一种沉静的美。越往前走,小路越发隐匿不见了。我们停了下来。胡克双指着东方告诉我,以前站在这里可以看到燕子岩。如今树林茂密,燕子岩被遮挡了,看不见了。我睁大了眼睛用力看,确实只看到了一重重的树木。


▲黄线标示处为燕子岩


我们回到了底林龙村口公路边,一位村民指着前方一座山说,这就是燕子岩山,山上的那块石壁就是燕子岩。燕子岩是一块巨大的直立岩壁,有40多米高,岩壁上方往外翘出来,形成一个岩洞,就是所谓的燕子岩下。岩壁下是悬崖峭壁,险峻异常。春三月,南来燕子常以岩洞为窝,千百成群,俨然燕子世界,地人称之为“燕子岩”。现在是深冬,燕子都回南方了。我无法一睹它们的真容,无法聆听它们清脆的鸣叫声,甚是遗憾。


依稀之间,我似乎听见远方,在树林深处,在枝叶之间,有一种模糊而悠长的叫声,一种拖着嗓音的叫声,悠扬地升腾而起又缓缓降落,那是谁?不可能是燕子,那是麻雀?


再等等吧。就像鲁迅先生在《秋夜》里所写的: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的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我也深信:春光一现,花草尽醒。这里的杂草上、树丛下会有翅膀滑过的振动声,燕子的歌声会把林龙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物一器统统唤醒。经历了春雨的滋润,听过了燕子的歌声,林龙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了灵魂,每一片叶子都青翠欲滴,每一座大山都开满了鲜花,每一条溪坑都尽情欢唱。


在日已暖,花已开的季节里,我一定要再来这里,看看那群可爱的小精灵——燕子是如何在这块石壁下搭窝,如何养儿育女。不过,我一定一定不会惊扰它们,只远远地看着,看着。

光阴的长廊里,林龙人一直都安静地生活在玉壶的东北方,静静地演绎着自己的故事:开荒种地,雇长工种靛青,出国打工,回国安居。有人来了,有人走了;有人聚了,有人散了。多少百花齐放的春,多少风扫落叶的秋,都像一页又一页的书一样,被时光之手轻轻地翻过去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岁月向前,林龙的历史一直在续写着。


我离开林龙时,已是夜色深沉。黑暗中,北风中,只见路边的几棵柳杉,那丰茂的树冠,翠绿的叶子,兀自在风中舞得忘情,舞得随意。忽而想到:今夜,林知县墓前,摇动岩上,燕子岩下,谁能在梦里听到了后背坑、番薯湾和林龙坑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