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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炭场

发表时间:2022-05-07 09:04:23 来源: 点击:



文/胡晓亚


朱寮溪一路翻山越岭,从北向南奔走而过交坑,流经狮子潭上方,滋养了沿途的动植物,也滋养了深山里的人间烟火。从凉水坑奔流而下的末儿坑(古时候,坑边住着一户人家,有一个孩子名叫末儿,故名)急速汇入,继续往前,溪坑蜿蜒之际旋出一个宽展的弧形,缎带般围绕着樟山岭脚和静里边(“里”在玉壶方言里念lei音,因山里住着一户人家,一个孩子名叫阿静,故名)的繁茂林木与平缓的冲积溪滩。因该溪流位于玉壶东侧,故称东溪。人住溪边,村庄亦称东溪。其后,下游亦有人家搬来居住。随着时代的发展,人口逐渐增加。慢慢地,这两个村庄都有了自己的名称:东溪上游的村庄称为上东溪,下游的村庄称为下东溪。再后来,上东溪成了木炭集散地,也就是堆放木炭的场地,名曰“炭场”,也有人将其写成“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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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儿坑  胡晓亚/摄


炭场地势偏低,四周群峦叠翠。这段水域水色纯粹净蓝,清澈见底,缓缓流淌。群峰巍立,近山青翠,远山苍茫。到了下东溪,孔坑汇入,溪流继续南行过排竹园,在西江下方的东溪末口,东溪和芝溪合二为一,又一路向东而行,至小峃口注入飞云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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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炭场  胡晓亚/摄


炭场位于玉壶东北面。其西北面为李山、林龙、凉水坑、和样漈头、龙井、白岩头,继续往前则是瑞安的河上垟、湖岭、大藏等地。炭场与樟山、下东溪、茶园湾、上坪庵、野猪塘、水竹湾、排竹园和陈地坟等自然村组成东樟行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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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石板桥  胡志林/摄


从蒲坑口石板桥出发,经蒲坑殿、大坪样、上垟岭,再沿着东溪边上一条长长的鹅卵石路一路前行,过了炭场石板桥,顺着竹林往里走,在漫射的天光下,在浓绿的树木间,一个村庄出现在我们面前。十多幢房子皆为木构建筑,掩映于竹林之间。风摇翠竹,竹影疏疏落落,落于房顶和板壁上,一种祥和与宁静浑然天成。那是1977年夏季的一天,因为涨大水,无法过东溪矴步,大姑妈带着我经炭场,上炭场岭,下樟山岭,然后前往下东溪磨里。这是炭场给我的第一印象。


悠悠古道,几多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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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坑古道  胡晓亚/摄


从外砂栋出发,过蒲坑口和山背堂,沿着蒲坑北侧一条狭窄的山间小路前行,就到了蒲坑殿。继续前行就是蒲坑古道,古道两侧都是稻田,每到秋天,稻子成熟了。在秋阳的照耀下,一片金灿灿的,煞是耀眼。蒲坑古道前方是大坪样,这里是山地,种着蔬菜和番薯之类的农作物。此处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砖瓦窑多,总计有7支砖瓦窑。山背人、炭场人、枫湾人都在这里建了砖瓦窑,用于烧砖烧瓦,排竹园、下东溪、野猪塘、林龙、李山、花岩等地村民将柴火挑到这里,换取微薄的一点点钱,然后前往玉壶购买生活用品。那时候的大坪样,说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挑柴的,挑砖瓦的,挑黄泥的,赶路的,挑担的,人来人往,无断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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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坪样古道  胡晓亚/摄


继续往前则是数级向下的台阶,前方就是上垟岭头。上垟岭头南侧有三棵枫树,每年十一月,经过秋阳的烘焙,经过秋霜的浸染,枫叶便有了铮铮傲骨,凝聚了所有的爱和能量,孤注一掷地燃烧,然后含笑飘零。枫树边上有一个亭子,里面有几个石墩,来往行人走累就会进去坐坐,歇歇脚再走。不知道哪一年,一个名叫阿凑的男子因为没有房子居住,就住在亭子里。阿凑育有两个儿子:发保和发达。因为在这里没有土地,只能零散地种点地来维持生活,可想而知,其生活有多艰难。许多年以后,发保的一个远房亲戚得知他的状况后,伸手帮助,于是一家人去了杭州。亭子空着没人居住了,有几个枫弯村民就在这里打铁,做瓦。砍柴的、走亲的,每天从早到晚,这条路上的行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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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上垟岭古道 右:上垟岭枫树  胡晓亚/摄


发保搬走以后,枫树坪一位名叫义勒的村民带着家人来到了这里,住的也是上垟岭亭。义勒平时也是靠着种地过日子。有一次,儿子淘气惹得其母生气了。母亲拿着一根小竹子在后面追赶,儿子一个劲地往前跑,跑过门前的平地,收不住脚,一下子就掉到了坎下。坎下可是笔直的峭壁呀,下方就是东溪。该水域的东溪有三个天然的水丼,人称三个丼。孩子一下子就掉到了三个丼边上。一个名叫阿备的村民见状赶快跑过去,把孩子背起来。孩子当场就已经不行了。大家也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次日,孩子醒了过来,还嚷着肚子饿,喝了一碗稀饭,又活蹦乱跳了。真是奇迹。多年以后,义勒又搬回了枫树坪。


上垟岭亭给我留下最深的记忆就是这里的火把。这火把跟计划生育有关。上世纪80年代,我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很严:发现超生就要打胎,孕妇逃了,就抓家里的人。那时候的农村,养儿防老和重男轻女思想就像长在骨子里无法剔除的基因,根深蒂固地蔓延着。很多家庭为了能生下一个儿子,逃到深山老林或外地,直到生出儿子为止。那年我12岁,一个初夏的夜晚,我和一群小伙伴躺在磨里的道坦上乘凉。远远地,我们看到上垟岭上晃动着火把,夹杂着喊叫声。那火把来来回回地晃荡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次日,二伯外出回来告诉我们:昨晚,炭场有一位老妇人走丢了,村民拿着火把去找人。原来,老妇人的孙媳妇超生,东背公社的计划生育工作队前来炭场抓人。老妇人每次见到工作人员前来,就急急忙忙地收起孩子的衣服,帮忙掩饰。一次又一次,工作人员频繁地登门来搜查。老妇人神经绷得紧紧的,竟然达到了崩溃的地步:只要有外人来家里,老妇人就往外逃,逃到山上,夜里也不回家。于是,家里人只得点着火把沿路去找。有一次竟然发现老妇人躲在一处金银花藤之中,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盯着前来寻找她的孙子。此后,老妇人一次次出逃,一次次被找回。我在磨里道坦上经常能看到上垟岭的火把一次次地晃动着,伴随着喊叫声回荡在夜幕中。大约过了两三年,经不起如此折腾的老妇人终于“走”了。上垟岭夜里的火把和喊叫声也消失了。这是那个特殊年代的历史记忆,谨记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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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垟岭亭  胡晓亚/摄


过了上垟岭亭,其下就是一条鹅卵石下坡路,如今还保持着原样。一块块鹅卵石平整地铺设着,古道两侧树木丛生。约行100米,转向东方,前方出现了两棵高大的枫树,枝干虬劲,尽显精神。它们站在这里多少年了?无人知晓。每到深秋,经过寒风的呼啸,经过秋阳的照耀,枫叶便越发红艳了。继续往前,前方出现了一条名为上垟岭湾的小坑,坑水哗哗哗地流着,水流清澈,翻开坑水里的石头,还能找到溪蟹和虾呢。上垟岭湾穿过上垟岭,融进东溪。


过了上垟岭,下方就是一条狭长的溪边小路。小路的前方是溪滩野,溪滩野前方就是东溪。炭场溪滩野呈半圆形,由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组成,溪水清澈见底,水流湍急,一个个深潭一片片深蓝。上世纪80年代前,这里的房前屋后,田里地里,坑边溪边,山坡山梁,到处可见番薯的身影。每年十月天高气爽,番薯成熟时,这里就非常热闹,炭场人在这里晒番薯丝了。因为溪滩野空旷,阳光充足且风大,炭场人就将此地选为晒场,搭起木架,上面并排斜放着一爿爿长约3米,宽约1米的番薯簾。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那时候天气很冷。我和大姑妈路过这里,经常看到村民把头天夜里刨好的番薯丝倒在番薯簾上,因为已经上了霜,倒出来的番薯丝竟然还是番薯篰的形状。有人赤着脚站在溪水里,拿着扫把清洗番薯;有人沿着蜿蜒的上垟岭,肩上挑着两番薯篰的番薯哼哧哼哧地往下走;有人坐在番薯桩前,用力地刨番薯。远远望去,那一爿爿番薯簾上的番薯丝雪白雪白的,连成一片,颇为壮观。溪滩野的南侧是一片空地,那是藏番薯种的好地方。玉壶人的番薯种是藏在山坎里:在山坎里挖一个洞,外面用一块扁平的石头遮住洞口。炭场人则是把番薯种藏在溪滩野的沙地里,上方用稻杆髻遮盖着。一个个稻杆髻就像一个个稻草人,守护着番薯种。来年春天,阳气渐升、草木萌动、桃李含苞之际,炭场人就掀开稻杆髻,从沙子里扒出一个个番薯种,种在山坡山梁上。年年月月,周而复始,日子就这样缓缓地过着。


再往前走是溪滩野的尽头,也就是野头了。野头前方是鹅卵石古道,沿途的鹅卵石被行人的足履磨得珠圆玉润,由此也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曾有多少行人踩踏过。这是岁月的痕迹,也是历史的见证。


东溪横亘在炭场和古道之间,炭场、林龙、李山、白岩头等地村民前来玉壶,必须要过东溪。此水域有东溪桥,长40.5米,宽1.35米,高1.62米,为十五孔石板桥。据《东溪桥碑记》记载:此桥原由监生周君培为首修建。此处非独大雨时行人有临流之阻,即隆冬之际水雪消融亦非亲褰裳可涉。周君培拟建桥,后力孤而终止。李山移居林寮的胡氏后裔胡珍美与从嫂张氏及侄胡希凤谋,侄胡希望力助。后多方捐募,始于甲辰之夏,而成于冬。现该石碑已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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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溪桥碑拓片 胡志林供图


我在石板桥西侧前方的古道上看到了三块大小不一的桥碑,一块躺于地上,两块立于山坎前方。最大的那块石碑阳面正上方刻着“永济桥”三个大字,“温巨演六元,温巨周九元”,字迹清晰可辨。但有些文字已稍显模糊,难以辨认。村民告诉我,这是炭场石板桥碑石,原立于西侧桥头。因年代久远,基座毁坏,就置于此地了。如今,村民已不称东溪桥和永济桥,而称之为炭场石板桥。


三块石碑就这样立于古道之侧,身影倔强却略显单薄,倔强得使人肃然起敬,单薄得使人心生怜意。它们当年是怎样被立起来的?它们与石板桥相依相伴多少年了?为何不在原处再做一个基座?我得不到答案。身边空荡荡就空荡荡吧,没人陪伴就没人陪伴吧。至少它们曾记下了当年建造石板桥时的情景以及村民的捐资数额,留下了有关这条古道人来人往的记忆。隐隐地,我似乎听到了三块石碑在喃喃自语:“他们都走了......”他们是谁?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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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济桥碑石  胡晓亚/摄


我走上炭场石板桥。桥墩为八字脚,由条石搭成,上方并排铺设四块石板,适合两人并排行走。村民告诉我,石板桥的塔坝下方埋着一根大木头,俗称水冬瓜,起到保护桥墩的作用。水冬瓜在水里千年不烂。此刻放眼一望,东溪似一条玉带环绕青山,给炭场以灵动和旖旎。不过我也发现,这匹水虽然还是清清亮亮,蜿蜒而淌,但比起40年前,她清瘦多了。


春风拂面而来,天上也没有月亮,可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冯延巳《鹊踏枝》里的一句诗:“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感觉自己若有所待,又若有所失。所待何人?所失何景?


一年一度,草青草黄。上垟岭的枫叶由绿到黄,由黄到落。樟山岭脚的风儿由柔到刚,由刚到烈。一切的一切都在周而复始。炭场石板桥却仍然就这样站着,仿佛在告诉我:时光无言,轻轻流走。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些人有些事已经不是曾经了。


掐着手指算起来,我已经34年没有踏上这条古道了。34年,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少年变中年,久到时光已陈旧,久到蒲坑古道和上垟岭亭已变了样。而今,阿凑不在了,发保不在了,就连声声唤我为“猴驮囡”的大姑妈也不在了,那像“牵虹”(玉壶方言,连续不断的意思)一般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已不见了。悠悠的时光,还剩下点什么?几片枫叶,抑或几道背影?又或者,是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搬迁繁衍,多少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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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旧貌  胡立匡/摄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炭场这个村名,我脑海里就出现白居易诗篇《卖炭翁》里的几句话:“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烧炭卖炭的艰辛,对于如今的我们已是很难理解。但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却是刻骨铭心的。炭场,炭场,皆因炭之名而来。炭场的木炭从哪里来?又运往哪里?欲知其详,请听我细细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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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旧貌  胡立匡/摄


炭场全村单姓胡,分为两个房族,一是玉壶塘下的智三公后裔,一是从枫树坪搬迁而来的胡氏后裔。


当我问及“炭场始居者为谁”这一问题时,三位村民掰着手指计算着,然后告诉我是胡恩友。翻开《玉壶胡氏宗谱》,得以如下记载:明二公之子仁四育有六子,分别是智三、智五、智十五、智廿一、智秋和智毛锥。生于清康熙己巳年(1689)闰五月廿四的胡恩友为玉壶塘下人,是玉壶胡氏第三十世孙,为智三公后裔。其妻为大峃珊门金氏。


胡恩友为什么要搬迁到炭场?我想,在溪水就是道路的年代里,溪水是连接远方和未来最有效的方式,以溪流的走向为迁徙目的,是东溪把胡恩友带到了炭场。这种说法是否能说得通?答案已无人给出。我们能知道的是胡恩友带着家人,沿着上垟岭古道到了炭场,然后在这里开荒拓地,伐木筑屋。在那些孤独的夜晚,当巨大的宁静漫过樟山岭脚,漫过幽深的岁月,胡恩友一家人慢慢地适应了山里的生活,慢慢地把熟悉的生活变作了遥远的往事。


炭场人一说起胡恩友和金氏,就会连连称赞“人做好显做好哪”。究竟好在哪里?我们从流传下来的故事来探究探究。话说胡恩友来到炭场,最初是居住在炭场水井下方的三间草寮里。因为经常有客商来上东溪收炭,渐渐地,有人问:“木炭挑到哪里去卖呀?”对方就回答:“堆放木炭的场地,炭场。”炭场,炭场,村名即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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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旧貌  胡立匡/摄


有一次,一位瑞安客商来炭场收购木炭和木柴,借宿在恩友家里。因为与恩友夫妇交往甚好,客商将随身所带的一件皮衣和散麻袋(内装有银番钿和银票)放在恩友家里,自己进山去收购木材了。不久,恩友也外出了。当天天气晴好,不知怎么的,草寮起火了,火趁风威,风助火势,浓烟裹着火苗迅速地蔓延开来。此时,金氏正在家里忙活着,见势不妙起身往外逃。情急之中,她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皮衣和散麻袋,随手一拿就冲出了火海。站在火海之外的金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毁于一旦,欲哭无泪。


不久,恩友和客商回来了。客商看着眼前的灰烬,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散麻袋和皮衣,说,草寮烧了也没事,我会给你们盖房子的,让你们居有定所。如今的我们已经无法得知客商的包裹里到底有多少银番钿和银票,那件皮衣到底有啥意义。我们能知道的是从那以后,枫树下建起了五间两层木构建筑的房子,村民称此屋为枫树下老屋。枫树下老屋顶上铺小青瓦,檐口用勾头滴水。门台前有两口天井,中央甬道用鹅卵石铺成拼花图案,两侧为条石整齐铺设。柱子和梁均为榫卯结构。底层设廊,直棱窗、门窗上雕着花鸟凤凰和缠枝花纹,柱子底下的石磉子是绿色的,也是雕花绘图的。雕花绘画师傅来自金华东阳,是那位客商请过来的。如此精雕细画,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已无从考证。当年胡恩友夫妇家境困难,盖房的工钱为客商所出。枫树下老屋于清康熙年间建成,历经300多年依然完好。甚为遗憾的是:上世纪70年代末期,因为人口的增加,房屋紧张,枫树下老屋被拆建,保留下来的只有一块窗户上方漏雕工艺的绦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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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树下老屋窗户上方漏雕工艺的绦环板  胡晓亚/摄


就这样,胡恩友及其后人在炭场这片土地上种田、留客住宿,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平静而安稳地生活着。岁月向前,斗移星转,到了胡田坤这一代,胡家开始人丁兴旺了。胡田坤育有四子,长子胡克祥,次子胡克鹤,三子胡克修,四子胡克廷。胡克祥四兄弟究竟是如何谋生的?我们已无法得知。如今能确认的是胡克廷长子胡圣镐是靠撑排(书面语为筏工)来维持生活的。其后,胡圣镐的儿子胡允仕和胡允赍都是子承父业,继续风里来,雨里去,撑着竹排沿着东溪将货物运送到小峃口,再由大峃艇转运至瑞安、平阳等地,换取微薄的工资,聊以生存。


已无法说清到底是哪一年,家住枫树坪的胡义千搬到了炭场。至于胡义千是怎么搬到炭场的,有两种说法。一是说胡义千从枫树坪来往玉壶,都会经过炭场,久而久之,就与炭场胡家关系密切。炭场胡家的一名男子就让胡义千住在自家的草寮里。胡义千在炭场也是以种田为生,且育有两子:胡希孝和胡培兰。另一种说法是炭场胡家生活艰难,胡义千送给胡家一只公鸡。胡家就将草寮腾出一点位置,让胡义千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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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老屋  胡立匡/摄


下面我们来说说炭场与木炭的关系。玉壶本地一位长者告诉我:明朝中期,就有人在李山、八角潭、花岩、金竹坦和林龙一带伐薪烧炭。因为这一带山高路远,人迹罕至,丛林密布,利于烧炭。玉壶本地人常常是三五结伴而行,到深山里砍伐树木,烧好木炭,然后挑回玉壶来卖。到了清朝,有人为了方便烧炭,就在山里搭起草寮住了下来。


木炭是如何烧制而成的呢?炭场一村民告诉我,他当年曾跟着舅舅在深山里烧制木炭。用于收购的木炭一般都是硬柴炭。村民一般都会在深山里搭草棚,砍柴、晾晒,等到积累了一定数量的烈柴,才会开始烧制木炭。烈柴需要放在炭窑里烧制。炭窑类似于砖瓦窑,但比砖瓦窑小,前方是一扇门,四周都是由石块垒砌而成,石块之间浇上黄泥来封闭。烧制木炭的时候,把烈柴的树枝砍成一节一节,也就是俗称的炭棍,然后搬进炭窑,关上门,慢慢烧,这种烧法叫“闷烧”。烧木炭是一门技艺,火势要刚刚好,太猛了就烧没了;太弱了,树木没完全燃烧。这份工作只有一些内行人才能完成。木炭烧制的时间一般为7天。


接连烧了好几窑木炭,烧炭人一般会选择一个晴好的日子,把木炭放进炭篓里,结伴挑到山外来卖。一般的劳动力都是挑着一担炭篓,约100多斤。也有一些体力好一些的男子,能挑三只炭篓(前面一只,后面两只)。更有甚者,能挑四只炭篓,前后各两只,重量达200多斤。于是乎,晴天的早晨,山鸟刚开始发出第一声清唱,交坑岭、枫树坪岭和石良坎岭等古道就出现了一个个山民,他们衣衫单薄,腰弓着,颈也缩着,好在炭篓里的木炭似乎能给人以些许温暖。这一路都是下坡,前方如果有人停下来,就要事先叫一声,后方的人才能收住脚。也因此,这一带有好几个路亭,就是专供挑担之人歇脚的。


那时候玉壶没有公路,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水路——筏运,也就是用竹排将木炭运至营前,再由大峃艇转运到瑞安、平阳坑等地。据《瑞安市地名志》记载:平阳坑埠是个非常重要的码头,位于飞云江浅滩尽处,潮候也终于此。此地成为文成、泰顺、青田等地的主要交通要道。平阳坑埠头水面宽阔,停候着许多竹排和大峃艇,挨挨挤挤的,场面颇为壮观。按如今的说法,这里是一个重要的物流中心。继续下运,大峃艇就直抵瑞安码头。那时候,瑞安西门竹排头至仙岩头码头一带,因为生意兴隆,山货行比较多,形成了一条街市,专做山货生意,柴爿、毛竹、桐油、茶叶、笋干、木炭、山茶油等都在这里出售。平时,筏工将竹排撑到码头,就有挑工上来搬运货物。


起初,木炭主要用于打铁和做糕饼。随着时代的发展,轮船、汽车用于运输行业上。而轮船和汽车使用的动力燃料都是木炭。以至于进山烧炭的人越来越多,住在山上的人家也越来越多,相应地,木炭的数量也越来越多,需求量也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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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树坪岭脚老屋的残垣断壁  胡晓亚/摄


到了上世纪初期,枫树坪一个名叫阿永(以做道士为生,时人称之为道士永)的村民在枫树坪岭脚搭起了三间草寮,来自李山、林龙、花岩、凉水坑等地村民就将木炭挑到此地,由道士永收购。当木炭积累到一定的数量,道士永就叫来筏工,将木炭运到营前、瑞安、平阳一带卖给当地的翻沙厂、糕饼店和打铁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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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潭  胡晓亚/摄


枫树坪岭脚距离炭场约有0.5公里,此处的西面即是东溪,在此收购木炭,算是得了“地利”,西北方山上的村民挑木炭下山必经此地,且木炭可以通过东溪运往瑞安等地。我们再来说说此处的水域。枫树坪岭脚往炭场方向走,有一个深潭,名曰狮子潭,因其西侧的高山形似狮子,转弯急,故名。狮子潭水流湍急,平时尚可,一旦大雨过后,水位上涨,一般的筏工是不敢放竹排的。曾有人在此撑竹排时,撞到了水边的岩壁上,竹排被撞散了翻了,木炭都掉进了水里,还好人被救了上来。道士永就雇了一个峃口人专门在此为筏工撑过这处险潭。此地虽然占尽了地利,但长期单门独户住在这里,也算是冷清至极。而且那位峃口人长时间住在这里,也总有诸多的不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道士永赚了一些钱,搬到了玉壶街尾,不再收购木炭了。这生意没人做了,可怎么办?炭场村民胡允甩接过了收购木炭的生意,把场地转移到炭场,慢慢地,周边山上的村民都将木炭挑到炭场。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燃料转化为以煤炭为主。为了加强林木的发展和管理,木炭的生产和收购,调拨和供应都趋向下降,随着时日的增加,烧炭这一行业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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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旧村改造  胡立匡供图


瑟瑟春寒里,灿烂花色中,我独自一人悠闲地在东溪坑边走一走,山青,水净,心空,鸟儿的鸣叫声从枝头滑落,这是一种朴拙、自然、纯粹的美,闲适、安然洇满心头。到了狮子潭边上,只见几朵白云悠闲地悬映在深深的潭水中,影影绰绰,它们迎晨曦,送晚霞,似乎也在招引着我。


春花秋月在不知不觉间转换,星光岁月在无声无息中移动。流年辗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炭场人用坚定而踏实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他们也开荒,也种田,也开水堰,也撑竹排,勤劳和本分是流淌在炭场人血液里的基因。那一个个流传下来的故事守着与之相应的村庄,守成了一种超越岁月和年代的恒定,一代又一代炭场人在这片土地上,在东溪水畔静静地生活着,美好、温馨氤氲而生。

生存发展,几许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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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旧貌  胡立匡/摄


炭场是东溪坑边的一个小村庄,面积小,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也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炭场得以在历史的洪流中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历史记忆——留宿背树客,也有了可与玉壶并肩的历史记忆——炭场供销社、炭场麻绳厂和麻袋厂,也使炭场人有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西北侧的林龙、枫树坪、李山、花岩、炉基、石良坎等村庄村民都必经炭场前往玉壶。李山继续往东行就是河上垟、西龙、湖岭等地。1958年由于大办钢铁,林区木材资源损失较大。那时候,烧砖烧瓦用树木,家家户户烧火做饭也是用树木,建筑工地也得用树木,以致本地林木短缺,山上光溜溜一片。瑞安等地需要木材就到文成和泰顺之间的山底去背木头。那时候,文成陆路不通,山底的木头到达瑞安只能靠人工肩挑背扛。炭场位于文成至瑞安湖岭的古道上,背树客早上从湖岭出来,到了炭场大多已是天黑了,于是在此借宿一夜,主家管两顿饭(晚饭和次日早餐),收取0.3元。通常是背树客自带被子,主家将谷簟摊放在上间或楼中间,几个或十几个人将就着睡一夜。次日一早,他们继续赶路。有时,一些背树客因为体力不支,也会叫炭场人帮忙分摊几根木头,背到湖岭等地,一次给工钱0.4元。有时候,也有林龙、枫树坪等地村民挑着松树枝和柴爿卖给炭场人,炭场人收够了一定数量,就通过溪水“放”到营前和平阳坑等地。上世纪50-70年代,炭场几乎家家户户每夜都有人借宿,这也使村民有了一笔额外的收入,生活相对也宽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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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旧貌  胡立匡/摄


我们再来说说炭场供销社。东侧的樟山、野猪塘、茶园湾、水竹湾、下东溪和磨里,西北侧的林龙、炉基、李山、枫树坪和花岩等地都可经过炭场前往玉壶,上世纪50-80年代是计划经济时期,玉壶有供销社,但对于山里人家来说不方便,炭场供销社应时应地出现了。


说起炭场供销社,我们先来说说胡允甩。前面我们已经说过胡允甩在炭场收购木炭,同时他又是筏工,撑排靠的是体力和技术,风里来雨里去,虽然辛苦,但相对来说赚的钱也比普通的劳动力会稍多一些。那时候在玉壶,有这样一句俗语:撑排人两工抵得上种田人十工。这话的意思是筏工两天的工资与种田人十天的工资相等。再加上胡允甩个头高大,艺高胆大,一般人一次只运600斤货物,而他最起码是800斤,有时甚至是1000斤,即使洪水漫过了矴步,他照样能撑排。为此,他的工资相对来说比一般筏工高,也有了一点小积蓄。


因为常年撑排来往于玉壶和与瑞安两地,久而久之,胡允甩与瑞安地赖村村民凤根成为好友。地赖村盛产水竹。有一次,凤根告诉胡允甩,今年没有人来收购水竹(水竹捶晒成水竹干,可用于造纸),我也想收购,可惜没有本金。不如你来收,肯定能赚钱。胡允甩当机立断,买。就这样,胡允甩在地赖村买了30吨水竹,又通过凤根的帮忙,沿途又买了10吨。刚砍下来的水竹200斤/元,每200斤水竹能捶晒成130斤水竹干。等到胡允甩把水竹都捶晒完毕,水竹干的价格一路上涨。胡允甩把水竹干用竹排运到瑞安河上垟漈山,客商蜂拥而来,最后以28斤/元的价格出售。为此,胡允甩赚了一大笔钱。这钱该怎么用呢?盖房子,买田地。1953年,胡允甩与胡允珠兄弟五人在樟树根墩边上着手盖了六间木构建筑的二层楼房,外加一间厢房,所需的檩、椽和柱子都是到朱寮去买的,再雇人扛回来。盖了房子还有余钱,胡允甩又去樟山买了三块田。不久,“土改运动”来了,胡允甩的田地都被政府收走分给村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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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场旧貌  胡立匡/摄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玉壶供销社建成投入使用,那时候,所需的物品都是按计划分配,需要粮票、布票、糖票才能买到所需的物品。炭场周边地带人口众多,群众的呼声高,于是玉壶供销社决定在炭场设立供销分社。因为胡允甩兄弟五人的房子宽敞,玉壶供销社就以7角/月的租金租下了一楼的两间房子作为店面。就这样,盐、糖、酒、铅笔、橡皮等生活必需品就从玉壶供销社仓库挑到了炭场。


刚开始,炭场供销社被称为商店,其全称为玉壶供销社炭场分社。商店创始人为蒋运甫,因为从玉壶来这里上班不方便,职工都不愿意过来,玉壶供销社只得要求每位职工轮流一个月。


我小时候因为父母在外地,节假日都会住在大姑妈家里。大姑妈家住下东溪磨里。磨里在东溪旁山的半山腰,平时小伙伴们如果去炭场买学习用品,就会站在道坦上叫起来:“去炭场买铅笔喽。”然后是一群孩子呼啦啦地跑过道坦,向前跑去。我也一个劲地跟着他们跑。我们跑过翘兰潭岭,跑过下东溪,沿着了里前方岩壁上的一条小路跑去,经过一片毛竹园,就来到供销社。供销社的房子面南背北,西侧的第一间是厢房,厢房的下方就是古道。厢房的一楼是空地,平时李山、林龙一带的村民路经这里,会沿着两级台阶上来,坐下来歇歇脚。


▲炭场老房子  胡立匡/摄


紧连着厢房的两间房子就是供销社,供销社前方是上间,上间前方是住家。供销社的门在上间,这是一扇小门,可供人进出。供销社的正门可分为上下两部分,下方的门板是固定的,上方的门板则可以拿下来。门板里面的第一排地上放着一个个酒缸、盐埕,第二排摆放着一个木制的柜台,柜台上方有铅笔、橡皮之类的学习用品;第三排是一些敞口的木柜,里面叠放着蜡烛、纸张等生活用品。平时只要有人在屋里,上方的门板就会开着,我们来买东西,会踮起脚尖站着,双手搭在门板空缺处,努力地把头伸进去看,然后叫着:“铅笔,我要买铅笔。田字本,我买田字本。”一名年约40多岁的男子把铅笔和本子递过来,收了钱放进身后的一个抽屉里。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不带橡皮的铅笔2分/支,带橡皮的铅笔3分/支,本子也是2分/本。糖果是1分/颗,外面用花花绿绿的纸包着,可漂亮了。


炭场供销社后来转给陈秀琴(谐音)开了7年,其后一个名叫胡绍展(谐音)的东丘人也来这里开了十年,再后来,被炭场村民胡允珠转了过来。1987年,李山至玉壶公路通了,来往行人都直接去玉壶购买生活用品,于是,炭场供销社关闭了。


▲炭场小学 (炭场麻绳厂)  胡立匡/摄


我们再来说说麻绳厂和麻袋厂。说起麻绳厂和麻袋厂,我们要先来说说这一带的地理环境。炭场西面是东溪,枫树坪南侧是末儿坑,石良坎周边有李山坑、乌洞坑、齐洞坑和后坑,下东溪和磨里之间有孔坑。溪坑流经之处多悬崖峭壁,而一种名为岩麻的植物就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岩麻质地牢固,可用于做成麻绳养殖海带,其次是可做成麻袋。上世纪80年代前,麻袋可用来盛放盐和各类海产品。


最早来炭场办麻绳厂的是瑞安一个名叫“三关”的人。三关在炭场租了房子,收购岩麻,请了希雄老司和阿友老司来指导村民打绳和做麻绳,再由炭场人撑竹排运到瑞安等地售卖。过了好几年,三关不做了,一个名叫“皮头德”的瑞安人接过麻绳厂继续做,那时候的麻绳厂称为瑞安绳作社。因为老司是从瑞安请过来的,在炭场呆不住,于是“皮头德”也不做了。


绳作社没人经营了,村民的收入就减少了。于是东背乡接管了麻绳厂,改为麻袋厂,赵基人陈式虎被派到炭场当厂长,厂址在炭场小学(炭场小学合并到樟山学校,校舍空了出来)。陈式虎自带伙食,每月工资30元。当年,麻袋厂可谓是热闹非凡,樟山、下东溪、山背、黄司山、野猪塘、炉基等地村民都来这里洗岩麻、织麻袋。村民将岩麻挑到东溪里洗净,倒进锅里用酵素煮,再洗净,晾在溪滩上晒干,然后织成麻袋。陈式虎做了两年的厂长,因为销路不好,麻袋厂停了。


▲左侧建筑为炭场小学  胡立匡/摄


炭场村民胡立炉发动筏工自筹资金,收购岩麻,接手创办麻绳厂,做好以后的麻绳雇人挑到大峃土产公司。有一次,山东省崂山县沙子口养殖场发来电报,说文成能生产多少麻绳,他们就要多少。文成土产公司主任朱建秋高兴极了,签下了60万斤麻绳的合同。有了合同就有了动力。于是炭场周边地带村民到处去割岩麻,挑到炭场来卖,价格是40斤/元。那时候,这里家家户户的老人孩子妇女都在忙着打麻绳,成年男子则是忙时种地,闲时打绳。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尼龙绳代替了麻绳,炭场麻绳厂就此停了下来。1983年,胡立炉也去了国外。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相继出国。


与此同时,炭场还有了碾米厂。说起碾米厂,还与胡允迪有关。上世纪70年代初,侨居海外的胡允迪回国探亲来炭场走走。在上垟岭,胡允迪看到村民挑着谷子吃力地行走着,得知这是去玉壶碾米。于是他和村民商量建碾米厂,机器设备费用1700元由他来承担,村民自建厂房。1973年,炭场碾米厂投入使用,林龙、枫树坪等地村民都来炭场碾米碾麦。后来,碾米厂里又装了发电机,白天碾米,夜晚发电。


▲炭场老屋  胡立匡/摄


我们再来说说胡家后裔。胡克祥长子胡圣豪以设屠坊(屠猪)为生,后搬到了玉壶中村老街。因为家境贫寒,1933年农历十月,胡圣豪之子胡允迪远涉重洋赴欧谋生。1960年,胡允迪在同乡亲友的帮助下开设了一间皮革商场,因为经营有方,事业有成,经济实力日趋雄厚。其后,胡允迪携家眷赴意,接着帮忙经手办理亲戚朋友的出国手续。这些人在海外创业,又各自携带亲友前往欧洲各国。如今,你来这里串门,聊天的内容都是“咖啡、工场”之类的词语,炭场“欧化”了。


▲炭场老房子  胡立匡/摄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炭场的十多幢房屋都是低矮的,破旧的。如今,这一切都变了。近年来,在外的炭场人思念自己的家乡,纷纷回归故里。他们以建筑的方式返乡,守望自己的家园。当我再一次站在炭场这片土地上,目之所及皆为一幢幢整齐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花园式新房子。村民告诉我,炭场青山秀水,空气清新,他们都想回来养老。村里总计有22户人家,100岁以上有四位,90岁以上有13位,是实实在在的长寿村。


东溪是时间的流向。我可以沿着东溪往上走,直至朱寮,甚或李山和凉水坑,再溯源而返,可光阴返回不了。她昼夜不停地向着芝溪、泗溪和飞云江流淌。在炭场的东溪里曾有多少遗落在时间里的事物,它们还沉淀在那儿吗?溪水里还有我和小伙伴的笑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