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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儿婿心肝蒂,冇鸡腿落茄蒂

发表时间:2022-05-07 09:14:05 来源: 点击:


文/胡晓亚


常有人告诉我:玉壶话的发音温婉柔美,像唱歌一样。有些本来是第四声的字,玉壶人却要发第三声。比如“毛兔”两个字,玉壶人的“兔”是发第三声的,珊溪等地则是发第四声的。再比如“锯木板”,玉壶人说是“解板”,为什么要把第四声的“锯”说成第三声的“解”?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是玉壶人。每当这时,我都只是笑笑:乡音难改,我改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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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  胡绍超/摄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秋雨梧桐叶落时”想起玉壶,想起芝溪,想起狮岩寨,想起店桥街,想起外楼那棵历经风风雨雨而依然挺立的大樟树。也许只有在外楼四面屋那堵斑驳的石头墙前,在下新屋那片长草的瓦当下,在店桥岭那块青色的石板上,在佑善亭四面通风的亭子里,有些记忆才能被拉长,被拉远,梦回儿时。


上世纪70年代前的玉壶尚处于计划经济时代,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家里缺衣少食的。因为孩子多,一件衣服常常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继续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白米饭。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家里来了亲戚,想要烧一碗点心,肉呀,鸡蛋呀哪里来呢?有些人家甚至连面条也要去借的。有一次,外楼四面屋的一位阿婆家里来了客人。阿婆让老伴陪客人坐在前门的椅子上聊天,她从后门出去到邻居家借索面。极度的贫穷,会让人束手无策。没有真正经历过贫穷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无奈和心酸的。一旦女婿(文成方言里的女婿为“囡儿婿)来到丈母娘家里,丈母娘都会满心欢喜,烧一碗点心。那时候猪肉牛肉少,农村家庭里大多养了鸡,亲戚来了,杀了鸡用鸡腿来招待客人,这是最好的,也是最热情的待客方式。“囡儿婿,心肝蒂。冇鸡腿,落茄蒂。”这句俚语就是在那个特定的时期,特定的环境下产生的。


▲日月亭 翻拍自《文成地名志》


在玉壶,几乎人人都会说“囡儿婿,心肝蒂,冇鸡腿,落茄蒂”这句俚语。我第一次听到有关这句俚语的故事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地点就在玉壶外楼日月亭。据《文成县纪事1949-1999》记载:1978年,旅居香港的侨胞胡遇彩捐资1.4万元,在外楼建造日月亭,亭基及四周占地400多平方米,槛凳有靠背栏杆,亭顶天平画有戏剧人物。日月亭位于外楼垟的田垟中,周围都是稻田,每到夏天的傍晚,青蛙引吭高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那时候没有电风扇,没有空调,我们吃过晚饭就来日月亭做游戏,听大人“讲古”。那时日色慢,那时天地长,那时的日子美好得就像夏天里的一阵凉风。


▲外楼大樟树  胡绍超/摄


童年的记忆中,赶千公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最深刻的。赶千公年龄与我父亲相仿,但因为辈分大,我们都叫他阿公。赶千公家境贫穷没有娶妻子,平时喜欢到外楼樟树下、枫树下和日月亭等人群聚集的地方坐坐。他一来,我们就围了上去:“阿公,讲古。阿公,讲古。”于是,他慢悠悠地从腰间取下一支长长的烟筒,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撮了一小撮烟丝,“啪”的一声,擦燃一根火柴,点着烟丝,抽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悠长悠长的故事就此开始了:从前呀,外楼这里有一个员外,生育了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呀,个个长得如花似玉一般。前来做媒的人都快要把门槛踩烂了,最后千挑万选,大女儿嫁给了大壤的一户农民。大女婿虽然穷,但很聪明,能说会道,是种田好手;二女儿嫁给了吕溪的一个手工业者,虽然家境一般,靠手艺活过日子,人也很勤劳;三女儿也长大了,父母也想为她选一个好夫婿。玉壶周边山上有一户地主,其儿子年龄与员外三女儿相仿。我们该怎么称呼地主的儿子呢?既然员外家的三女儿要嫁给他,我们就称之为三女婿吧。却说这三女婿从小娇生惯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整天只知道到处游玩,可以说是不学无术。可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多着呢。听说员外家的三女儿聪明伶俐,三女婿的父母就托媒人上门提亲。俗话说:媒婆子的嘴——骗人的鬼。那媒人把三女婿吹了一通,简直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可谓是天花乱坠呀。员外夫妇很是开心,收了彩礼定了亲。过了几天,员外夫妇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句话,说三女婿话说得不够好。于是,员外夫妇传话给三女婿,说是要考考他的说话能力。


▲外楼大枫树  胡绍超/摄


赶千公说了一大段话,会停下来抽几口“烟酒”。我们就一个劲儿地往前凑,催着“快讲快讲”。赶千公继续往下讲:却说这三女婿确实很笨,话也说不好。其母心想,怎样才能让员外夫妇看上自家儿子呢?对,还是想办法让儿子去学说话吧。一天早上,母亲给儿子准备了三个饭团,告之:“你带着饭团外出找人学说话。谁的话说得好,你就送给他一个饭团,然后记住这句话。好话不过三,你能学到三句好话就行了。”三女婿很听话,带着饭团走出了家门。他沿着蒲坑殿一直往李山方向走,经过上垟岭、炭场,往枫树坪走去。却说古时候枫树坪方向到处是崇山峻岭,林间野兽出没。此时有一只狐狸正在树林里玩耍,三女婿的脚步声在鹅卵石路上“咚咚咚”地响起,惊动了狐狸,它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一位农民正在田间挖番薯,见此情景,停下手中的锄头,说:“花面茅狸(玉壶话,狐狸的意思)张东张西。”三女婿听到了,呀,这句话说得好。买,我用一个饭团买下这句话。于是三女婿赶忙上前,说:“兄弟,兄弟,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给你一个饭团,你教我说这句话。”那位农民还真的愣住了,不过此时肚子正饿着呢,一看到对方拿出饭团,馋得直流口水了。“你是说刚才那只茅狸?你看,茅狸是花面的,正在看看这,看看那,也就是‘花面茅狸张东张西’呀。”“对对对,我就买你这句话。给你,饭团给你。”农民接过饭团,边吃边说,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三女婿满心欢喜,嘴里念着买来的“花面茅狸张东张西”这句话,脚上迈开大步继续前行。他走呀走,来到了林龙,只见一位老农赶着一头老牛在小路上走着,到了一处下坡路,老牛一脚踩空摔倒了。老农说:“老牛翻坦(玉壶话,摔倒的意思)四脚朝天。”三女婿一听,呀,这句话好,买。于是他又用一个饭团买下这句话。就这样,他继续前行就到了李山。在一条小溪边,一条黄毛狗趟过浅浅的溪水到了岸边,抖抖身子甩甩水。一位老翁正坐在树下休息,随口一吟:“嘎狗(玉壶话,狗的意思)过水抖身毛羽。”三女婿一听,这正是我要学的话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躬身说:“老人家,我想用一个饭团买您的这句话。您再说一遍,好吗?”老翁又好气又好笑,但看到那雪白的饭团,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好好好,嘎狗过水抖身毛羽。记住了吗?”三女婿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三个饭团买了三句话,三女婿越想越高兴,转过身往回走了,一路上还不时地哼着小曲,回到了家里。


▲玉壶  胡绍超/摄


说到高兴处,赶千公还会手舞足蹈着。我们也开心得不得了,继续听“讲古”:既然学了话,就可以去丈母娘家里走走了,于是三女婿约上大女婿和二女婿一起来到员外家里。岳父岳母一见他们,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玉壶有句俗语:囡儿婿半个子。以后老了,囡儿婿也是半个依靠呀。那时候玉壶本地有个习俗:周边山上的亲戚来家里,要烧一碗点心待客。于是,丈母娘一面让三个女婿坐在门口的一爿“木”上休息,一面在厨房里烧点心了。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生活都不富裕,烧点心总要加一点“香料”呀。丈母娘在菜橱里找呀找,只找到了一个鸡腿,于是开始烧点心了。此时坐在门外的三女婿正在跟人聊天:“以前我妈和我爸老是怪我不会说话,前几天我去学说话了。”大女婿问:“真的,你学了什么话了?”却说此时,丈母娘正在为三碗点心只有一个鸡腿而发愁,这鸡腿该给谁呢?她一边烧火,一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看门外的三个女婿。三女婿此时却从门缝向屋里看,看到丈母娘这个样子就说:“花面茅狸张东张西。”大女婿和二女婿看看丈母娘,又转过头来看看三女婿,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三女婿好不得意,说:“我说得好不好?”“好好好。”大女婿和二女婿只得连连点头。


赶千公很带劲地讲,我们津津有味地听:故事再回到丈母娘这里。丈母娘心想:三女婿最富有,又是老幺,这鸡腿就给他。其余两个女婿的面条里就各放上三个落茄(玉壶话,茄子的意思)蒂。烧好了面条,丈母娘把三个女婿叫进屋里,把那两碗有落茄蒂的面条端到大女婿和二女婿面前,把底下藏有鸡腿的那碗面条放在三女婿面前,并说:“囡儿婿,心肝蒂;冇鸡腿,落茄蒂。”丈母娘刚说完就转身走了,不想脚下一滑,摔倒了,因为上了年纪,一下子四肢都翘了起来,爬也爬不起来。三女婿说:“老牛翻坦四脚朝天。”此情此景,大女婿和二女婿实在忍不住了,“噗”的一声,吃进嘴里的面条都喷了出来。现场一片混乱。再来说说丈母娘,摔倒在地之后,尴尬是尴尬,总得起来呀。丈母娘挣扎着,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于是走出后门拿起拦腰掸掸身上的灰尘。却说后门有一条水沟,因为雨天路湿,丈母娘脚步一滑,一不小心掉了进去。“呀,呀.....”她大叫着,挣扎着,三个女婿听到叫声,急忙赶过来,慌慌张张地拉起丈母娘,没想到三女婿指着丈母娘说:“嘎狗过水抖身毛羽。”此时,隔壁邻居听到这里的声响,都赶了过来。众人纷纷议论,这三女婿怎么能这样讲话呢?这也太不尊重长辈了吧?三女婿面对大家的质疑声,高声说:“这些话是我用三个饭团买过来的。”众人哄堂大笑。就这样,岳父岳母对三女婿颇有微词,托人带话给三女婿的父母,叫他们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不然,就要退婚了。


赶千公还说,后来,三女婿的故事成了“古世传”(玉壶方言中的“古世传”一般属于贬义词),玉壶人说谁谁谁不聪明,就会提到三女婿。由此,“囡儿婿,心肝蒂;冇鸡腿,落茄蒂”这句俚语也就这样传了下来。


▲网络图


这个故事到底是赶千公编的,还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谁也说不清,道不明。我只知道,这些带有地方特色,用玉壶方言讲述的故事在玉壶的怀中萌芽、打磨、加工,最后都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珍贵的回忆。前几天,我问大峃和珊溪的朋友,是否会念“囡儿婿,心肝蒂;冇鸡腿,落茄蒂”这句俚语,他们都说这也是当地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


传说中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再来说说现实中的故事。那时候,一个鸡腿或一碗猪肉是很珍贵的。儿时的我节假日住在大姑妈家里,上学期间住在外婆家里。外婆有两个女儿:姨妈和我母亲。因为我的父母在外地,外婆对姨夫尤其好。童年的记忆中,每当姨夫来家里,外婆都会笑眯眯的,嘴里念着:囡儿婿,心肝蒂。别人都说冇鸡腿,落茄蒂。我有鸡腿,有鸡腿给囡儿婿吃哦。40年过去了,姨夫来家里的那种快乐气氛,外婆的那份高兴劲儿,还一直在我眼前浮现。


▲网络图


姨夫家住原大壤乡南坑村,偶尔会来玉壶买日用品。每次只要姨夫一过来,外婆就会拿出家里好吃的食物来招待。我十二岁那年的正月,姨夫让表姐来外婆家拜年,他自己没来。外婆宰了一只鸡招待客人。一旦客人来了,外婆就煮了一碗面条,最上方放一个鸡腿和几块肉。那时候,主人和客人之间会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客人会说,这么大碗的面条,我吃不了,然后拿一个碗,把鸡腿和肉夹出来。这样,客人只是吃了面条和一两片肉。于是那个鸡腿和那些猪肉就这样一次次被客人夹出来,又一次次放在面条里煮,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到了正月初十左右,外婆确定已经没有客人来了,但那个鸡腿还在,自己是绝对舍不得吃的,怎么办呢?


吃过中饭以后,外婆把那碗肉和鸡腿倒进锅里炒了一遍,拿出一个八角碗盛了,放在一个米粮桶(木做的,用来送点心的一种器具)里,叫我送到南坑,说是给姨夫吃的。因为之前我已跟着姨妈多次去过她家里,所以很熟悉这条道路。于是我提着米粮桶,从底村门台口(外婆家)出发,经梅园路口、三官亭、古路田、下个坦、上个坦、拔稻窟、潘山桥、五铺岭、半岭、胡岙桥,过岭头宫、灯笼垟、大庄尾、上泰元、泰山、岩坦岭,然后到达南坑。玉壶至南坑的山路到底有多少公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去南坑,路上都不敢逗留,也不敢跟路人打招呼,一直不停歇地走,要将近两个小时。如今再想想这些往事:为了姨夫能吃到这一碗肉,外婆花了多少心思?我要走这么长的山路,路上会不会有危险?也许在外婆的心里,这一碗肉和鸡腿很珍贵,花再多的心思也值得。毕竟是囡儿婿,心肝蒂呀。这碗肉送到了姨妈家里,我会特意交代:外婆说了,是给姨夫吃的。姨妈要烧点心给我吃,我怕时间来不及,如果天黑了还在路上,那是很吓人的。于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让姨妈烧点心,拿过米粮桶,一路飞奔着回家。一般的,我都能在天黑之前回到底村。给姨夫送点心,这件事我一连坚持了好几年。直到外婆去世了,我送点心的任务才结束了。


▲网络图


到底有没有人用落茄蒂代替鸡腿招待囡儿婿,这是任谁也说不清楚了。如今家家户户生活条件好了,只怕是吃多了鱼肉消化不了,丈母娘再也不必准备鸡腿等囡儿婿了。不过在农村里有时候一旦囡儿婿过来了,隔壁邻居或亲朋好友也会来插科打诨:囡儿婿,心肝蒂,冇鸡腿,落茄蒂。你准备了啥好东西招待囡儿婿呀?


光阴滴落在玉壶栋的鹅卵石上,滴落在朝青山杨梅树的叶子上,滴落在玉壶酒厂的屋檐上,溅出了细细的碎片,留下了永恒的过往。我们在光阴里相聚于玉壶,又在光阴里各奔前程。如若有空,你可否再去玉壶,听听带有玉壶口音的这些俚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是呀,无论走到哪里,乡音方言根深蒂固地伴随着我们的一生。也只有在乡音里,我们的心才能宁静,才能平和,才能在无尽的秋光中怀念起那时的雨露和阳光。